【双关】由练字引发的赊账
毫无营养的短打小甜饼儿。
关宏宇每天必做的功课是练字。关宏峰写得一手好字，硬笔软笔都很漂亮，关宏宇的字一向山路十八弯，小时候还对他哥的字特嗤之以鼻，“字儿好看有什么用，那物理题好看又不多给你两分儿。”现在这话报应在自己身上了。
关宏峰捏着那一张签收得极丑的外卖单，恨铁不成钢地要求关宏宇开始练字。关宏峰承认是自己百密一疏了，先前没考虑到笔迹的问题。关宏宇在警队不能老揣着兜哇，必得模仿哥哥的字迹，才能在长丰支队不露馅儿。
关宏峰也不知道到哪里去给他找字帖，只能先写两天正楷，把横竖笔画整明白了，再按着关宏峰写过的字儿一个一个学。关宏峰买了一沓硫酸纸，专给他描红用。
关宏峰盯着他把第一页正楷练完，关宏宇握笔姿势相当搞笑，一只带枪茧的大手捏着一支小小的铅笔头，胳膊硬得不打弯儿。可把关宏峰气乐了。“关总，您是从小学毕业没写过字儿是吗？”关宏宇不服，“说什么呐？我们怎么着也是正儿八经高中毕业，考了400冒头儿呢。”
“那你挺厉害呗？”关宏峰看不下去，伸手握住了关宏宇的右手，“把你那个中指，中指，给我撤到后头去，对。捏好了，别往里勾。”关宏峰真的是手把手地教他写字，一笔一划教他看间架结构，告诉他自己字体的小特点。滔滔半天转头一看关宏宇盯着自己的脸，关宏峰有点耐心耗尽，“看我干嘛？看字！”
关宏宇眼睛一眨不眨，“字没有你好看。”此时关宏峰正环着他，两人手还叠在一起，关宏宇的湿热的气声吹进他耳朵里，痒。关宏峰不动声色地撤开两步，“行了我上班儿了。你好好练吧。柜子里那些，我的工作笔记，实习日志，你就挑着抄吧，啊。”
关宏宇踩着凳子把柜子里的摞着的一沓笔记都搬下来，抬眼却看见书架顶层的缝隙里卡着一本32k硬抄。心里一动，藏这种地方，绝对是日记没跑了。他其实不该窥探他哥的隐私，可是……可是顶不住好奇。小心翼翼掏出来，拿抹布擦干净封面上的灰尘，一打开，嚯，1995年。真对得起这上头这么厚一层灰。
关宏宇小心捻开泛黄黏连的纸张：
“1995年8月11号，今早宏宇要去报到了。跟我怄气，拒绝我送。可是南京那么远，若我说担心他应付不来，他准又要跳脚。”
“1995年8月25号下午传达室说有来电，一接，是宏宇啊。宏宇特别委屈地埋怨我半月有余未联系他，好像开学时怄气的不是他。”
“1995年9月2号，宏宇首封家书抵达！我发觉我想他想得要命，以至于南京的邮戳都让我欢喜。”
“1995年10月3号，宏宇跑来找我，直接翻窗闯入宿舍。我返回已是晚间8时，居然见他在床上呼呼大睡。颇吃了一惊。旁边洗脸盆里还放了一只盐水鸭。这个小子，总是很有主意。”
几页粗粗翻下来，看得关宏宇面红耳赤，指尖发麻。什么啊，原来二十年前关宏峰这么坦诚的吗？关宏宇搜肠刮肚已然想不起开学前自己到底为何跟哥哥怄气，但是这本日记看得他浑身发抖到想落泪。他后悔当时没有再坚持点，再坚持一把，可能妄想就成真了。他可是从整个青春期就开始了他浩浩荡荡为期半生的暗恋。
他还记得自己光天化日硬闯哥哥宿舍那一次。公安大学的门卫是很严的，他硬是混在实习返校的一堆师哥师姐里面刷着一张关宏峰的脸进去了。宿舍没有门禁卡是绝对进不去，他提着一只从南京一路提溜回来的鸭子站在楼下，开始数他哥的房间是哪个窗户。201，谢天谢地。好，翻进去。
宿舍里人还没回来，下午三四点钟，估计都上课呢。那年代，还没有手机，不好发微信问他你啥时候下课我在你宿舍呢。关宏宇只能等待。
四人间，关宏宇把大家的被子挨个嗅了一遍，然后挑自己熟悉那个被窝躺进去就睡了。床上多了个人还把关宏峰吓够呛。
满篇是宏宇宏宇。想也知道他哥是什么心思。这本每篇不足百字的日记，就这么停在了1998年12月。最后两页里夹了一张一百二十块钱的收据。关宏宇想起来心如刀割。那是他哥给他买了双鞋，说要他结婚的时候穿。婚没结成，鞋子也没拆。
关宏宇起身烧了一壶水，开始仔仔细细地读那本日记。那事无巨细的一句一句，堆叠着，都是关宏峰二十年来不曾说过的软话。关宏宇有点埋怨关宏峰，这半辈子，所有坦率好听的体己话儿都憋在日记里头了，让人猜得这么累！
关宏宇越想越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他啊。现在有手机了，关宏宇不必等待，直接发了条短信，“哥，你几点下班儿。我有事儿跟你说。”
对面直接一个电话拨过来，“我在音素酒吧，有事儿说事儿。”
关宏宇犹豫了一下，“我等你回来再说呗……”
“现在不说以后也别说了，快点我要走了。”
关宏宇咽了一下唾沫，“就是……我，我看你日记了，就95年那本。我我绝不是有意窥探您隐私啊，我就是关心一下兄长……那什么，您现在还喜欢我吗？要是没反悔可抓紧点儿时间，再不爱我，我就老啦。真的今年三十九可不小……”
“咔”关宏峰就掐了电话。
刘音轻笑着把一杯白兰地推过来，“压压惊吗？”
关宏峰皱着眉头一饮而尽，“算关宏宇账上。”
